在过去的四十余年里,记忆最深刻的,要算在白河湾生活的那段日子了。
来到白河湾,眼前没有像名字一样富有诗情画意的场景,这里没有一条可揽日月星辰的大河,甚至连条像样的小溪都没有。在略显苍茫的渭北高原上,一排排高低不等的绿化树木掩映下,十多间低矮的瓦房周边摆满了横七竖八的农业耕作机械,院子的周边是破旧的、倒塌了几段的土墙,这里其实叫白河湾农场,是我们这一届统计学院学生实习的地方。
全班学生急急忙忙在硬板床上安置下床铺,就急不可耐地打探起周边的环境。时令正直夏季,天高云淡,绿草盈盈。远处几十亩的油菜花正开的艳,阵阵香气扑鼻而来,苹果树、桃树、梨树的花瓣掉落在泥土地上,一片片的芬芳。通往这个农场,只有一条砂石铺设的道路,迎面碰见一位扛着锄头、佝偻着身子的老汉,我们打听啥地方有市场、商店,大家打算去购买点生活用品。老汉说最近的地方是向东20公里有个商店,要说去集市就要到30公里以外,听的我们直接当场楞在原地。
第二天我们才知道,这个老汉其实是这个农场的场长。
实习开班的会场。老场长站在我们面前,激动的肩膀颤抖,一打开话匣子,犹如滔滔黄河之水绵绵不绝。从春耕讲到夏收,从农业讲到机械,从吃苦耐劳、乐于奉献的精神,再讲到如何夏收、秋播等等这些细碎的农活上去,要不是旁边有人提醒,大概能讲更久。其实,他可能没弄明白,我们这些统校的学生这趟实习的目的就是应用统计学知识搞农业生产情况统计的。
班级60多个人,我被任命为小组组长,负责夏粮测产任务。其他同学被安排用镰刀收割那些由于机械收获不到而遗漏的农作物。夏粮测产任务还是比较简单,领着10多个同学,自己动手用铁丝弯几个直径1米的正方形,转悠着出了农场大门,随便哪个方向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金黄色麦田麦浪。太阳太毒辣了,我们找了几个阴凉的地方将铁环扔出去,对套中的一片麦穗子大概估算一下株数、百粒重,再计算一下亩产量什么的,随便写个报告给场长就算交差了。没想到由于我的这次测产统计的疏忽大意,后来让我付出的代价竟然是那么大。
那年夏天的实际产量比我们预测的要高出许多。听说当时场长给上级汇报时,用了我们的测产数据而闹了大笑话。后来一直到第二年冬季当我们再次来到这里实习时,场长看着我的脸色一直是“多云转阴”。
这件事情过去后不久,分散在几百亩土地上干各种杂活的同学们终于能够集合在一起了。在毒烈烈的阳光下,一边检拾阡陌间洒落的麦秸秆,一边给新出土的玉米苗浇水。每天收工,大家都累的连饭都顾不上吃,倒头就睡,仿佛要把一辈子的觉一夜都睡了,房檐上落了几只聒噪的乌鸦叫的口干舌燥都吵不醒我们。白河湾农场最奇怪的地方就是夏季根本没蚊子,大概因为这里水源奇缺,全农场就一口井,20多米的绳子从井台延伸下去,半天听见井里“咣当”一声才打了半桶水上来。夏季想冲个凉水澡,得来回摇好几次。至于想吃个雪糕什么的,简直是痴人说梦。那个夏天实习的最后几天,场长给我们放了一天假,同学们步行近30多公里去了趟县城,凑在一起吃了顿饺子,算是给这个夏季的实习做了个总结。
两年后的毕业实习,没想到我还被分配在这个农场。农场除了新建的锅炉房能正常供应开水了,其他变化不大,还是小小的几间平屋。
白河湾的冬季,风差不多天天有的,呼呼作响,带着尖锐的哨音,来这个农场实习的十几个同学吃完晚饭就早早钻入被窝里了。风涛如吼,霜月当窗,那些大胆的饥鼠吱吱地在窗棱上来回奔窜,我常独自拨划着门口的炉火,难以就睡,作种种幽邈的遐想。白河湾农场西侧到处都是树木,密密匝匝的,其中有几十亩的果树。场长分配我和另外的几个同学跟着个老技术员去果园子帮忙修剪果树,其他人则下到地窖去挑选果子。我们每人两把工具:果树剪子和锯子,几个人一整天在寒风凛冽中围绕着果树爬上爬下。那个时候,莘莘学子们基本都没有现在的既温暖又好看、又轻巧的羽绒服穿,多穿一件毛衣就算是御寒衣服了。天空下着小雪,寒风肆虐着天地间的一切,拿着冰冷的工具,手伸出去一会就冻的几乎没了直觉。两天后,一同搞修剪的其他同学都跑了,就剩下遵守纪律的我和姚兵,他是陕北的一个娃娃,比较能吃苦。我呢,从小也是在农村长大,放学回家不是放牛就是割草,早已经锻炼的皮糙肉厚的。我俩商量了下,去找场长要求调换一下工作,场长说那你看你们班谁愿意去你们自己替换去。我当时瞪着场长,心里在说:你以为我这手指头是干啥的?难道就是给你修剪果树的?
那天和场长吵了一架。我想,肯定是因为夏天测产的事情,场长对我耿耿于怀,所以这种苦差事舍我其谁?而别的同学们在地窖里选果子、算价格、搞统计的差事在那个冬季的实习生活中显得是那么的美气,那么的让我羡慕。我偷偷跟着他们下到地窖里,这里的温度凉爽而干燥,与冬季的地表是天壤之别。灯光下堆满了闪着红色光圈的苹果,堆满了透着香气的翠色梨子和五花石榴,只要不被场长看见,渴了饿了可以偷偷吃几个。
雪过天晴的日子我可就比较轻松了。农场四周白茫茫一片,刺的人眼睛疼,太阳一出来到处都在消雪,地上湿漉漉的,田野里泥泞的厉害,进不去人。我就可以惬意的坐在阳光充足的角落里,拿一本实习时候带来的书看一会,要么骑上院子里的破自行车,沿着砂石路扭扭歪歪地走一段。树木挂冰钩,小草着雪衣,田野里透着瑞雪过后清新的空气,鸟儿在道路两边的树上嬉闹,淅淅索索弄下一阵阵雪花,这样的场景倒也让人心情畅快的很。当然那些分检果子的同学们都在地窖里,他们绝然没有机会欣赏到白河湾雪后的旷野。
冬季实习结束的时候,我们举办了篝火晚会。说是篝火晚会,其实就是将修剪下来的树枝堆起来点燃,大家围着熊熊大火表演节目,唱歌跳舞。场长破天荒地购买了许多零食小吃,又拿出许多水果和我们一起联欢。我记得那晚我表演的节目是说了几个顺口溜给大家听:“大米蒸饭猪头肉,尖椒辣子红丢丢”“十月的鸡,十一月的鸭,十二月的猪头架子上搭”等等,雅俗共赏,笑趣横生,至今记忆犹新。
回到学校,我才知道唯独我的实习鉴定书上写的是“一般”。毕业后我被分配去了西部边远山区的乡镇从事农业管理工作,一干就是10年,十年光阴,翩翩少年成了中年男人,十年磨一剑,磨炼的是人生。在乡镇工作的大多数时间里,我的包里带着修剪果树的工具,给山区群众讲解一些我在白河湾学习的果树作务技术,让群众的果树获得了丰产丰收,我也赢得了山区群众的认可,感觉每一天的工作十分充实。再后来区统计局到乡镇考核调用一名干部,因为我在群众中的口碑良好,又是统计学院毕业,就顺利走上统计工作岗位。
我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当年白河湾的场长,此后的多年统计工作岁月里,一直到现在,我始终坚守着求真务实、细致认真的工作理念,从未改变过。而在同学群里,大家也常常提起白河湾这个地方,问的最多的还是那句"白河湾不知道现在咋样了,那个农场还在吗?"
我想,无论过去多少年,白河湾这个地方总还能让我想起来。